當她和她約會——尋求新型戀愛的年輕人的“一日夢境”
2024-08-16
香港V

和客人的約會訂在星期日,但星期三晚,愛麗已經開始研究起她未來約會對象的IG了。

文青cafe的戚風蛋糕、chiikawa、泰國旅行、韓團aespa的演唱會……從最近的限時動態到2023年年初的貼文,通過翻看網絡貼文,愛麗大概勾勒出了這位四天後約會對象的形象,並且在心底計劃好了為當天準備的禮物。

愛麗和她的約會對象沒有見過面,當初兩人認識是在Instagram上。對方從公眾主頁看到了愛麗的作品,決定委託愛麗打扮成她心儀的一位戀愛遊戲角色許墨,與她進行一次“一日約會”。愛麗答應了。

愛麗個人主頁固定在最上方的貼文就寫明了委託的細則。在細則中,愛麗表示自己“接受類似的委託”,並列明了所有潛在“客戶”的“須知清單”,比如自己的基本信息:身高,體重;以及可扮演的角色,可活動的範圍;最後則是最重要的費用金額:在中國內地,此類委託的定價因城市消費水平而異,但總體市價集中在250-700元人民幣不等。來到香港大學唸書並在學餘時間接受委託後,考慮到香港百物騰貴,計算了一下出行和禮物成本,愛麗將服務的價格定在了800港元一日,“加鐘另計”。同時因為香港這樣一個多元國際大都市,“對方唔出聲,你都唔知對方係使用乜語言”,來自中國內地廣州的愛麗這樣形容,於是將自己可以使用的語言都寫上了:“粵語、普通話、英文——如果寶寶不介意Chinglish”。並且建立了一個Google form,讓有意進行委託的客人進行填寫——在表格中,愛麗希望知道對方喜愛的角色以及穿衣風格,以打扮自己;希望知道對方的喜惡禁忌,以發揮“男友力”配合當日的行程;也希望讀到對方活躍的社交平台帳號,以了解對方的愛好、為對方準備約會當天的驚喜。

像愛麗這樣接受委託、扮演成客人指定角色與其進行約會的cosplayer(coser)普遍被稱為“委託老師(wt老師)”,而服務的購買者則被稱之為“單主”。在單主和委託老師的對話中,多數以“寶寶”、“bb”相稱,正如時下所有情侶一樣。

“當然也都有單主希望快速入戲,直接叫我(扮演)嘅角色名;佢哋也希望我叫佢哋個名。”愛麗解釋道。“唔係真名,係遊戲裡邊佢哋給自己取嘅名字。”偶爾遇見搞怪的單主,她的遊戲暱稱叫做“4點01麥滿分”,稱呼名字的時候兩方都需要憋笑才不會破功。

對面是個什麼樣的人?要怎樣用許墨(角色名)的語氣給她寫信?她會喜歡我的禮物嗎?帶著這樣的想像,愛麗去到一家連鎖雜貨店,買到了與chiikawa聯乘的毛絨產品以及aespa曾經代言過的香薰蠟燭,和一張手寫卡,然後裝進紙袋中。

為委託約會準備的禮物

 

“可進可退”的“風箏戀情”

愛麗從小在深圳長大,於廣州完成大學本科學業。她是在本科期間接觸到戀愛遊戲的,是一款名為《戀與製作人》的遊戲——這次她扮演的角色許墨同樣出自這款遊戲。2017年末公測後,《戀與製作人》在同期遊戲市場殺出重圍,開服次月流水近3億元人民幣——然而當時中國的遊戲市場仍然由《王者榮耀》《爐石傳說》等主打男性市場的遊戲在爭霸。  

這種以文字劇情為推進、讓玩家與虛構男性角色進行浪漫互動的遊戲在日本叫做“乙女ゲーム(少女遊戲)”,中文市場則借字稱其為“乙遊”。根據中國中研研究院《2023-2028年中國移動遊戲產業發展現狀與市場運營研究報告》的數據,2022年移動遊戲用戶中女性玩家的比例佔到48.6%,產業規模達到850億人民幣。 2024年,與《戀與製作人》同為疊紙遊戲開發的3D乙遊《戀與深空》開服第三天下載量就已突破1000萬,登頂全球多個地區免費榜。上線後的首30天國服流水就達到了5.09億。這一金額打敗了2017年《戀與製作人》的3.14億首月流水。目前在整個女性向品類當中高居首月流水榜榜首。
 

疊紙遊戲開發《戀與深空》

戀愛模擬遊戲以圍繞親密關係的“造夢”為核心賣點,面向的群體,女性是絕對多數。但相較於與之定位類似的戀愛偶像劇,其交互系統能讓玩家獲得更高的帶入感,從而沉浸其中——乙遊的存在從側面反映了這群女性玩家/消費者不滿足於旁觀、開始真正關注自身的感受的傾向。她們試圖在被男性主導已久的文化消費市場尋找真正能夠“取悅自己”的文化產品,為自己提供情緒價值。

因此,在悅己的大前提下,為了獲得更進一步互動感,“希望喜愛的角色‘披上三次元的皮’走出手機螢幕與我約會”——這樣的需求,以及能夠滿足這樣需求的人,便悄悄地應運而生。

愛麗開始接委託的契機很簡單:她第一次約到的委託老師給她帶來了非常好的體驗。

“因為我自己大學都玩開乙遊,也都玩開cos。”愛麗說。她第一次遇見那位委託老師、第一次知道有這樣一種活動和服務是在廣州當地的螢火蟲漫展上。交換聯絡方式後,兩人在三週後進行了愛麗作為客人的第一次cos委託。對方將她的情緒照顧的“妥妥貼貼”,於是愛麗好奇,會cos的自己是否也能做到?隨後在小紅書上開設了“委託條”——在那個時候,細則還沒有如今這樣“細”,只規定了“只限本地”、“不接男客”。前者因為當時愛麗尚是本科生,時間精力皆有限;後者則是因為她在當時便聽說了“有男性冒充女性單主進行委託,並對委託老師進行騷擾”的恐怖都市傳說。

最開始的幾次是無償的,因為她擔心自己不足的經驗無法給對方帶來專業的體驗,因此將自己擺在了“實習生”的位置,只讓委託的“單主”支付自己的車馬費以及約會活動開支。她印象很深刻的一次是,有一位單主全程禮貌配合,但在分開以後的“repo”(反饋)中提到:“老師對角色的理解和我的有點不一樣呢。”

那個時候,對於對方的反饋,愛麗理解的是自己的表現不是很令人滿意。“應該係覺得我(扮演出來的)同佢心目中嘅(角色名)有差”。愛麗對於每個即將扮演的角色有自己的詮釋。“如果我唔熟,我基本都唔會接”。這曾經困擾過她一陣子,經過思考,她最終的決定是:自己理解的形象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提供的形象”與“客人內心的幻想”之間的距離——而說到底,單主就是為了這個而付費,為了這個距離“越小越好”。於是是她後來在表單中新加了一項開放式問題:請用200字簡單描述角色在您心目中的形象。
 

進行委託前,“單主”需要填寫一份問卷

愛麗表示,“我遇過幾位填第一次覺得唔滿意,仲問我可唔可以填多次(嘅單主)”;而每一份表單的回答她也都會仔細閱讀,後來亦在repo中收到過“夢想照進現實”的高度評價。淨身高172、穿鞋加上增高鞋墊可以到達178左右的愛麗。剛剛開始接cos委託的2022年逢疫情反覆,出入公眾場合配戴口罩的習慣更是對像愛麗部分相對內向的委託老師或單主“造好”。——“我覺得我戴口罩更似嗰角色。我地兩個又唔晒怕醜。幾好。”

 扮演成單主指定角色的委託老師

而流螢則有不同的看法。

流螢是一位“單主”。2023年至今,她共進行了超過20次的委託,中間甚至與一位“體驗良好”的委託老師發展成為了“固委(相對固定、頻次穩定的委託行為)”關係。她不介意露臉,甚至更希望“委託老師能露臉”。流螢稱,比起投射向虛擬角色的慾望,她將委託cos的重心更大程度上地放在自己的感受上。比起對於“虛構角色走進現實”的想像,她如今更希望與“身為具體的人”的委託老師們“坦誠相待”。

流螢在社交媒體上分享了自己為某一次為固委老師寫的repo。在上面,流螢寫道,促使自己決定找委託的原因有來源於現實生活的痛苦焦慮,有對委託本身的好奇,有對角色真實陪著自己會是什麼樣的期冀,還有對委託老師承諾的戀愛感的期待等等,但最大的原因,可能還是對於想知道“僅因為存在就被愛著到底是什麼樣”的渴望。

流熒將這種活動形容為“風箏戀情”:比起世俗意義上“並肩同行”的親密關係,自己與扮演著自己熱愛角色的委託老師隔著忽近忽遠的距離“互相欣賞”,中間靠一次次的委託維繫。雖然風箏線脆弱,但那條線始終在你的手上。——“what I did and what I like really matters”,另一位單主Yvonne這樣向香港V形容。她認為繁忙的工作生活之餘,只有在委託的過程中,她的需求“才是被完全看到的”。

Yvonne是澳門人,澳洲大學畢業後曾輾轉在時尚界工作五年,如今自己經營服飾網店,在香港荃灣區亦設有門店。但服飾風格並非主流通勤或常規禮服,而是走Lolita路線。如今店鋪產品多數為代理日系品牌,但Yvonne計畫在未來開闢自己的設計管線。Yvonne坦言,在香港目前相對保守的環境中,“當眼”幾乎就等於“眼眢(看不過眼)”,她所專注的服飾華麗夢幻,而非日常生活常見裝束,市場大極有限。她引用網友gobadbi_ch在社交媒體上尖銳發言作為形容:“香港文化發展不好的原因還是年輕人太乖了。社會對獨特風格的態度根本沒那麼難忍。眼睛看你兩眼你就放棄時尚了那你別玩了,回家種田。回家放牛,回家喂豬算了….”

“所以我喜歡(與委託老師)約在(香港)迪士尼。”Yvonne告訴香港V。“在迪士尼,你穿得再不像成年人都好,其他人都不會judge(批判)你,只會對你笑。”——而這在香港其他地方都辦不到。

 

從現實私奔,逃向“大人的迪士尼”

將委託cos形容為“成人版迪士尼”的人不止是Yvonne。

瓜瓜是活動於大灣區的一位“委託老師”。她的受歡迎程度,如果想要“約她出來”進行一次約會,即便是八月剛剛開始的時候早早預約,最早也需要等到十月。自我檢測是“E人(外向型人格)”的她熱衷於旅行,在“委託條”上註明了接受“異地約會”,即在雙方溝通達成共識的情況下,委託老師和單主去到兩人非常住的城市,共同進行一次短途旅行。除了基礎的委託服務費用,交通食宿雙方自理,或按比例實行“AB制”(即雙方按照實際比例分攤花銷)。瓜瓜向香港V介紹,自從通關以來,香港是短途遊客的熱門一日遊目的地。

瓜瓜承認,高密度的“接單”難免會使服務的提供者感到疲勞,而這大概率會使單主的體驗不那麼好。為盡可能控制這種低潮期帶來的影響,瓜瓜認為這種去到外地進行的委託,地理時空的變化能夠帶來心境上的新鮮感很有幫助。在短暫的旅途之前,她會與單主共同擬定行程,希望將共處的時光變為一場從緊張生活中的一場“甜蜜私奔”。

在以香港為目的地的委託中,迪士尼是最熱門的選擇。“不少委託老師或單主都有迪士尼的金卡“,瓜瓜向香港V介紹。她稱,港迪金卡可謂圈子裡的“硬通貨”,不少人會在社交媒體上晒卡來作為自己單主約委託/coser接單的籌碼。
 

香港迪士尼"奇妙處處通"金卡

不過瓜瓜仍強調:約會目的地或物質享受並非重點,至少對於她來說如此。她提到,除去路費、為單主準備的禮物,以及計費時間外的溝通時間成本,每單平均不到400的委託費比起她的正職工作的收入不值一提。促使她作為“委託老師”不斷接單的動力,永遠是和“神仙單主”們相處時她感受到的同為女生的細膩感情,以及相似的靈魂靠近時產生的共鳴。

“我現在在老家已經是會被親戚催婚的年紀了,”24歲的她告訴香港V記者。“你能想像和第一次見面的相親對象聊在遊戲裡推(應援、支持)哪個男人嗎?”基本沒有可能。概率接近零——她的語氣十分肯定。

而且有的時候,單主會主動讓她“脱皮”,即是忘記角色、用最本真的身分去進行雙方的交流。最初她會感覺到不好意思,認為自己在7個小時內是處於“工作狀態”,所以應該“演好演滿”;但不少單主在接受訪問時表示,她們對於眼前的委託老師“究竟是個怎樣的人”、“自己究竟在和什麼樣的人共度這段時光”是存在好奇的。

“如果說真係將委託老師與角色分開都唔太現實,”Yvonne指出。“何況我地話晒都喺同一個圈(子),都幾相似。最多推(最喜歡的人)唔同啫,所以大部分時間都幾傾得到。”

無論是“單主”或是“委託老師”,她們中的大部分都是穩定的乙遊玩家:20歲前半,受過高等教育,逐漸開始經濟獨立,也是“她經濟”的主力軍。“她經濟”的傾向通常體現為對自我生活體驗的重視與對男權文化的反抗,例如在乙遊中,女性通過自身的女性智慧去解決問題,與男主們共同扶持,不是去變成英雄的仰慕者,而是去成為英雄。將男性從“凝視者”轉向了“被凝視者”;而由消費者自發組織、從乙遊走向線下的cos委託中,本來創造出來與主角進行戀愛的男性更是退居“幕後”,變成了單純去模仿的的“符號”——至於這個符號是男是女,愛麗表示,“根本冇人在意”。

在當“皮下”以及真人的界線不再清晰的情況下,兩位女生仍然有可能在一次涉及金錢的委託中建立在介乎於友情、愛情之間的連結。而有時在約會結束後,那句“晚安bb。早瞓ah”,有時也分不清究竟是角色說的,還是“皮下委託老師”真實的自己說的。

 

被標上價格的“情緒交易”

然而,即便大多數委託老師並非不將這種服務的提供作為維生手段,感情和金錢勾兌在一起後,帶來的並非只是輕盈的夢幻,相隨的必然還有更加沉重黏膩的現實問題。

最常見的糾紛出現在單主與委託老師為彼此準備的事前/事後禮物中。由於這部分不包括在委託費中,“做多做少全憑心意”,因此每個人的“用力程度”方差較大。流螢提到,有一次她為委託老師準備了公仔、大幾百字的手寫信、拍立得等等,但卻只從對方那裏得到了“幾顆金莎”,令她哭笑不得。即便絕大多數的人不會選擇將這種程度的不滿宣諸於口,但埋下的暗雷或許會在日後的某個契機爆發。Yvonne提到,她曾經在網絡社群一次某個單主與她的“固委”交惡後晒出賬單,約十次的委託中,單主在這個自願性、未協商的部分,單方面多付出了近五千元港幣。

這樣的“一地雞毛”並不罕見,且往往在這並不大的亞文化圈子裡鬧得人盡皆知。Yvonne將其形容為“鬧劇”:好不容易逃出“有毒的異性戀親密關係”,卻再次掉入“完全相同的套路”,顯得很不值得。她提到,一些單主消費觀尚未定型,認為出手慷慨闊綽能夠使“自己在對方心裡更特別”,便會在委託費用外自願為單主準備不少價格昂貴的禮物。這種類似於“donate(打賞)”行為往往超出自己的經濟能力可承受範圍。一旦對方的回應達不到預期,這種失衡不單容易造成心理上的落差,更將直接導致金錢上的困窘。“借錢仔(民間小額貸款)送禮物最後搞到爆煲嘅單主係有嘅。 ”

Yvonne稱,人天性使然,付出便希望獲得等價乃至更多的回報。她原先以為這種小眾的便能夠找到另一種出路,但這一系列現實的個案讓她認清:委託的本質,仍然是一種需要智慧才能經營好的人際關係。

瓜瓜的看法與之類似。她認為即便是世俗意義上的異性戀情侶,在分手的時候也時常會涉及金錢糾葛,而委託關係並不比這種戀愛關係“更物質”。瓜瓜的不少單主向自己傾訴時都表示,過去的經歷讓她們出現各種各樣的情緒的問題。無論是原生家庭,或是學生時代的友情,亦或是前一段浪漫關係,不好的令他們無法再信任他人、無法信任愛情。 “我不會把自己放在對方的伴侶的位置上 。我當自己一個提供情緒價值的心理醫生,”

“但凡對方有契約精神,你係客,佢收錢,佢至少唔會點對你帶來傷害,講啲傷人嘅說話。”Yvonne指出。“如果錢可以買來呢種程度嘅安全感,我願意。 ”

有人認為這種有償伴遊服務近年生成的型態,廣泛被認為起源於日本。願意提供伴遊服務的男性與女性掛靠專門的經紀機構,經由機構牽線,陪伴購買服務的消費者三小時到一整天(八小時)不等的時間。服務面向市民,也面向遊客。

日本男性伴遊經紀機構頁面

而在香港,“兼職女友(Part-time Girlfriend,PTGF)”、“兼職男友(Part-time Boyfriend,PTBF)” 曾經在16年與17年一度成為香港社會熱議的爭議話題。

顧名思義,這些PTGF、PTBF會陪服務購買者一起做部分“全職男女友”在世俗意義上會與戀人一起做的事情,下至日常的聊天逛街,往上通常至接吻封頂。根據品項的不同,收費也豐儉由人。“兼職女友”和“兼職男友”在選擇客人及提供服務方面有一定自主權,例如只接受牽手、食飯及看戲等類似約會的活動,並可“斬件式”收費,正因如此,這種“兼職情人”模式是否算援交,目前仍處於灰色地帶。有人認為只是屬於“一買一賣”的交易,並非“偷呃拐騙”,而且只要不涉及性服務,便不算援交。

進入移動網絡時代,人際網絡無遠弗屆。各種網上社交平台,正是香港“出租情人”登廣告的好地方,只要輸入標籤“#ptgf”,能輕易找到多張衣着暴露的性感照。過往一次大型海關檢查中,被查獲參與“出租情人”服務的青少年主要介乎14歲至24歲,有些年僅12歲的少女為了招攬生意,甚至虛報年齡扮成年。

出租服務者經常在社交平台列出對顧客的要求、指定服務地點、時間,並列出各項服務的收費,例如,看戲、談心、拖手,有些甚至包括性服務,讓旁人以為從事出租服務能享有很大的自主性和彈性。參與援交的青年,每次交易約可獲得1,000元至4,000元港幣不等,中介從中抽佣達五成。cos委託發展至今日,性質已日益向“兼職男友”靠近。甚至有單主願意出高額“買斷”特定coser一年的時間,形成排他的委託關係。此舉在圈內引起不小騷動,不少人稱此舉無異於“明牌包養”。

其次,cos委託這一服務產業,由於其依附於特定遊戲、動畫等文化IP,決定了這一市場消費者的年齡圈層絕大多數不超過25歲。愛麗分享自己曾經遇見過的一位單主,謊報自己18歲,但最後在追問下才承認自己的真實年齡是15歲。愛麗為此感到不安,隨後便在自己的“委託明細”中添加條款,要求委託單主不得低於16歲,16至18歲的單主需要家長簽署知情同意書。

除了低年齡帶來的擔憂以外,引來不少人質疑的,是這種服務是否會走向如伴遊經紀機構般的“集團盈利”的路線。在香港,性交易本身是合法的,但組織及操縱性交易活動則屬非法。按照這一思路,個體提供伴遊服務,但倘若掛靠組織則將會滑向灰色地帶。被問及如今香港與內地是否存在類似的中介服務機構,為“委託老師”和“單主”牽線搭橋,所有的受訪者皆向香港V給出了否定的答覆。唯一“擦邊”的機構是位於廣州的一家主題手作店。消費一定金額便可享受委託coser一對一的專屬陪伴服務,但一切服務僅限在店。

就這一擔憂,香港V訪問了香港明愛社工陳倩婷。陳社工表示,雖然目前並未接獲相關求助,但隨著行業發展,未來不排除會有別有用心的人“入市”,導致其他人墮入騙局。首先值得提高警惕的是服務購買者,應當考慮使用第三方平台進行保障;不久前的本年3月,香港傳媒明報揭發本地中年漢就懷疑墮入援交騙案,多次向不同戶口轉帳共490萬元,案件列作“以欺騙手段取得財產”;除此以外,陳社工同時提示,有意提供委託服務的人士亦需要仔細甄別訊息,因為此前有假“中介”在網絡上進行不法詐騙活動“空手套白狼”,2016年曾有已婚郵差在網絡上向女網友聲稱可安排援交,更指可教對方性交,但要收取“測試費”的案例;只因對面是放蛇女警,郵差終被拘捕。

 

“為自己造夢”,然後獨自醒來

自我定位為單主的“樹洞”的瓜瓜說,自己是ENFP人,有強烈的傾訴慾,也能夠將心比心承接來自對方大部分的情緒。她表示自己從出生到現在就沒有戀愛過,近期也沒有相關的計劃,屬於標準的“母胎單身”。被問及如何在沒有相關經驗的情況下處理單主的情感需求,她表示,她對於親密關係所有的知識,幾乎都來自小說、電影以及乙遊這類敘事性的文化作品。

“所以我對戀愛的理解就是一場能量交換:當一個人做出表達,另一個人給到反饋。兩個人都能減輕一點壓力,然後變得更好。”而這種能量交換,瓜瓜稱,她都可以在與朋友、與單主的互動中完成,尤其每一封來自單主的信,都能讓她“繼續發電”,因此世俗意義上的“戀愛”對於她來說並非必需品。
 
 

單主寫給委託老師的信中的“能量交換”

圈層中這樣的“母單”不在少數。在香港V的採訪中,經歷過一次或戀愛關係的“委託老師”只有兩位,少於30%;三次或以上的則為零。於是奇特的景象便產生了:一群缺乏戀愛經驗的人,在為另一群渴望親密關係的人提供戀愛體驗。

而大多數“單主”則並不介意。流螢稱,她們希望“購買到的服務”本來就是通過文藝創作構建出來的夢幻領地,本質上就與傳統意義上的婚戀不同。因此實際戀愛體驗的缺乏,毋寧說是一種優勢。她將委託cos約會形容為“在談一種‘很新的戀愛’”。

但是“很新的戀愛”也時常面臨著“很舊的難題”:愛麗表示,她遇見過遠遠見到在約定地點等待的委託老師時因為自覺“配不上”而“臨陣脫逃”的女生,也聽說過委託了一日約會、首次見面卻發現兩人都極端內向、導致八小時都氣氛尷尬“翻車慘劇”;而即便約會本身是順利且令人快樂的,自己的一些單主仍然會在約會結束後感到極端失落(圈內統稱“戒斷反應”),看到愛麗曬出與其他單主的貼文時更是會心態失衡“破防”;而她自己作為單主身分時,也不同程度地體味過這些複雜幽微的感情——“即便我知彼此都係營業狀態,但拖次手返屋企都會回味好耐”。從給人帶來的心情波動上講,愛麗認為委託cos約會與普通戀愛無異。“我地(委託coser)之間有一個meme,”愛麗説罷給香港V傳來一則梗圖:“幹我們這行的最忌諱愛上客人”

“幹我們這行的最忌諱愛上客人”

戒斷、嫉妒,分開後的落寞、失和後的尷尬,似有若無的“攀比”之心,以及欣賞和愛慕帶來的自卑⋯⋯與夢同行的是最真實的人性:年輕而感情經歷簡單的她們之中,不少人是通過委託cos才第一次嘗味到這甜苦皆有的人间况味。

但她們相信“愛能止痛”:委託老師愛麗表示,自己如今最期待的就是單主充滿愛意的repo(反饋);而另一位不定期提供無償委託服務的coser檸檬草則稱,自己會將戀愛中“希望男友做到對方卻沒有”的部分用單主身上,每次看到單主開心的樣子,感覺是“將自己受過的傷在別人身上治癒了”;單主布丁在接受香港V採訪時表示,委託對於她來說“可能就跟買了演唱會的門票一樣,就是在約會到來之前會特別期待,工作比較辛苦的時候都有支撐下去的動力”;而單主Yvonne引用網絡上的“清醒的戀愛腦”來形容自己——在委託上投入可觀金錢精力後固然有覺得空虛的時候,但她始終認為,“你鍾意一樣嘢,總要付出。肚餓食嘢,口乾飲水。 我為自己嘅心動付出金錢同埋心意,都幾合理。”

她們不覺得委託約會能夠代替她在現實中組建傳統家庭、經營世俗生活需求,也不否認自己對於親密關係的想像可能在未來某日歸於平凡而不再絢爛。但至少在約會的那一天,以及在對於約會的期待和回味中的時刻裡,她是快樂的。
 

(文中人物皆為化名)

 

文/ Charlotte Yu


分享至
weibo
facebook
twitter
0 條評論
請先登錄後再發表評論
這裡空空如也...
快來分享你的看法吧